天蝎座:一只蚂蚁的巅峰
有一个人,站着站着,忽然腿边一痛,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伸手去抓,无心之间摁死了那东西。抬手递过来一看,却是只蚂蚁。随后便发现腿上衣角上都有蚂蚁在爬,于是他赶快离开站着的地方。用手扫掉那些蚂蚁,翻开衣角从肚皮上刨掉蚂蚁,从后脑勺脖子处抓掉蚂蚁,这只没死透,于是随手丢了出去。刨来刨去,扫了这里扫那里,就这样还觉得身子有点痒,好像那些蚂蚁的灵魂还在,冤魂不散,于是就这样过了好半天,终于觉得好一些了。 在人觉得完全赢了的时候,坐在椅子上放松的时候,眉骨一痛,下意识闪电般地伸手在眉骨上一按。抓下来放在灯下,那是一只漏网之鱼的蚂蚁,但不知它是怎么做到了,跑过了所有的灾难。包括一个人随着痛痒去抓,去按,去摁,到达了一个直立人类身体的尽头,是它几百倍的身高,在这样的落差对比之下,经历过这个巨物不断移动的颠波。 这只小小的蚂蚁,不知经历了多少劫难,抗过了多少危险,从鞋爬上到腿,从腿翻过腰抵达到后背,一马平川地而上,绕过脖子,绕过人类拍脖子的那一下灭顶之灾,最后终于站在眉毛上。站在这座巨山的风头浪尖,回望下方无尽空荡的深渊,头顶比日光还亮的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得头晕目眩,风扇下压的风力随时都会把它卷走,但它牢牢攀住眉毛,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对命运给它开一个玩笑的愤怒,尽头没有路,什么也没有,只有四面八方的危险。它无法表达心里万般涌来的复杂情绪,在这个人类眉骨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就躺在了这个人的指纹里,就这样结束了一生,赢得了那个本来都不会注意到它的人类的一眼,甚至是尊敬的一眼。或许这也是我这样人类的一生。 于是走到窗边,推开窗眺望开去。 鸟群像折纸的飞机滑翔在城市错落的上空,没有方向没有声音地划向孤独的梦境,像是蜻蜓在雨水到来前的张开翅膀,彼此画着十字飞行路径两只与两只间错过如二战飞机,机翼像战火中中了弹坠落向废墟荒凉的大地,在黑白抖着灰色裂开线条的旧录像带播放的画面框里,把所有的孤独全部串进胸口,密密麻麻地缝上无法言语形容的悲伤,像布娃娃那样压抑地缝满全身线的束缚无法解开透气的恐惧,像划在半空中的无声的叹息,像湖水一样地扩散,一圈又一圈地涟漪盘旋。 天蝎座是怎么想通的? 或许每一个天蝎座都经历过对身处世界的不解。对已经经历的人生,正在路过的人生,甚至还未到来的人生,包括看到的这世界难以理解的部分。比如为什么明明按道理不该这样的事情却偏偏那般嚣张地过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平不如意事,那么多心意不平的人生,那么多苦难的生活。明明该如此这般,偏偏就那般。都会有一个没有具体形状、变化万千的黑墨般的不解化身的影子,从身后涌来。虽然它有各种样子,高大、可恶、高傲、睥睨,它总是如影相随,像是无法摆脱的麻烦。天蝎座不得不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那影子,看着那影子心里也在发怵,不太反应过来这个一直想摆脱自己的家伙突然怎么了。天蝎座就这般看着,然后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淡淡地说到,来吧,请坐过来吧,坐过来我们聊一聊,聊聊你为什么在这里,聊一聊你的心结。 天蝎座没有想通过,万般言语竟哽在喉间,无法言说,好像瞬间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好像万事都已忽然明了,所以也并没有再问下去。只不过就和那样的影子一起坐在春日的微风里,斜阳温和的光线里,就这样坐着,就只是这样坐着,安静地坐下去。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那人生啊,会变得富足还是贫穷,会变得暴躁还是平静,会变得更不如意还是慢慢顺利下来,会越来越烂还是没有尽头地烂下去? 不再讲顺其自然,不再讲逆风飞翔,不再讲翻过那面命运的镜子,倒映出花朵,蜻蜓,柳枝和无穷无尽的天空,以及这般望向镜子的自己眼中盛着巨大的热情,瞳孔中满是夕阳滚烫的金芒。 其实没有接受,在心中的湖面上,也没有波澜。一丝丝的清风拂过,一细细的水纹豰波散开,却无法打破这种没有生没有死的寂。 湖面在夕阳中翻起了轻微的涟漪,鱼儿在如金蛇乱翻的水波中浮上水面,张开烫热的鱼唇吻那秋雨的冰凉。秋雨到过的荷花是虫子噬过的洞还是雨打穿留下的伤痕。枝黄、叶枯、花败,枯瘦的茎杆像千支赤壁之战后烧破的落空的折断箭斜插在破败的战场。一切破败的模样,一切破败的模样在这个时候静止,很安静,很安静,安寂得仿佛那种静寂缓慢地在移动。风脆弱地吹过所有的心意,好像吹起在空中的糖玻璃、手中失去平衡的瓷碗随时会碎掉,铮裂声中,瓷碗撞裂处干脆地延伸开来裂痕,一切都这般的不真实,又无尽地真实。唯有夕阳,像黄金一般耀眼。在黑暗的水与夜色漫来的天相接的一线上,万分耀眼,十万分耀眼,耀眼得仿佛要刺瞎了眼睛,却在闭上的眼皮上滚滚发烫,烫下热泪来,但眼里却是枯的。 那便是最真实的当下啊,最真实的人生啊,最无法翻过的千山万水的际遇啊。 天蝎座:那儿没有奇迹,世界开足马力轰鸣时,心静地孤独听到机械麻木响着没有灵魂的怀表指针走动声。 或许,那竟是一只蚂蚁的巅峰。